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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誰還沒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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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沒有晚自習。

下午兩節課後, 放學鈴聲一打, 所有人都飛奔出教室, 歡欣鼓舞地迎接即將到來的十月一號跟二號兩天國慶長假。

現在所有大於一天的假期都可以稱之為長假,因為最長的假期春節也就是初一放到初三。

是的,1988年的假期少的可憐。

眼下, 刨除春節跟國慶外,還有元旦跟勞動節能各放一天假, 其餘的大小節日一律照常上班上學。平常每周也是單休。

都淒涼成這樣了, 林母依然說林蕊身在福中不知福。

往前倒推十來年, “文.革”那會兒,還有春節不放假的時候呢。即使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年夜飯, 也要在毛.主.席的畫像下先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年夜飯吃成民主生活會。

那個年代精神出問題的人多,不是沒原因的。

至於國慶跟周末,多少年下來他們都是義務勞動,比上班更累。“戰鬥的星期天, 疲勞的星期一”可不是空話。

跟過去比起來,現在女兒這代人真是泡在蜜罐子裏頭。

林蕊的心在滴血。

她也不肖想國慶七天假了,她就郁悶周六周日原本就該休息啊。這下子冠上國慶節的名義,放的到底算是哪門子的假。

這跟單位領導拿你的春節值班費當成紅包過年時慰問你有什麽區別?

林蕊收拾書包離開學校的時候, 表情分外凝重。

以至於簇擁著她往校外去的一幹學生也立刻收斂起嬉皮笑臉, 同樣神情肅穆。

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在這一天, 他們即將決定了鋼鐵廠跟機械廠誰才是江州的龍頭老大。

雖然他們現在還不是鋼鐵廠的職工,可他們身上流淌的都是鋼鐵廠的血。

林蕊嘴角抽搐, 她該感謝初中生物學習到位嗎?

幸虧這幫熱血沸騰的中二期少年沒以為自己血管裏頭淌的都是火紅的鐵水。

硬著頭皮被迫跟上大部隊的陳樂,還是滿臉惴惴不安,幾次都想要拉住林蕊。

算了吧,機械廠的那幫碎催就是嘴狠,讓他們嘴上花花又沒什麽。吹成老子天下第一的多了去,誰愛吹牛誰自己吹去。反正吹牛也不上稅。

一直負責兩頭傳話的人被他叨叨得頭痛,氣憤地瞪眼:“班長,你老是這樣子,我真懷疑你是叛徒奸細。”

專門混進人民群眾的隊伍中,散播流言,打擊自己人的士氣。

“說什麽呢你!”陳樂粉白的小臉漲得通紅,“我這是為了大家好!”

男生鼻孔裏頭出氣:“要不是你軟蛋,周文周武能盯上你?”

其他人趕緊出來勸和:“算了,班長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男生冷笑不已:“應該是舍不得媳婦逮不著流氓吧。”

“你!”小班長陳樂氣得手都抖了。

林蕊重重地嘆了口氣:“好了。”

現在的孩子怎麽能這樣不純潔,說好的八十年代淳樸少年呢,怎麽能腐眼看人基。雖然小班長細皮嫩肉,長得的確挺可口的。

眾人立刻噤聲,齊齊看向滿臉不悅的帶頭大……姐。

“老大,你看看,這合適嗎?”前頭的小弟獻寶似的從書包中掏出一根鋼棍,滿臉興奮,“這絕對硬實。”

比起什麽磚頭片兒刀之類的,這個實在多了。

旁邊的男生立刻騷動起來,紛紛指控他:“你怎麽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太過分了,就你自己出風頭。”

據說校園暴力事件主要集中在中學,初中比高中更嚴重,都是激素分泌的影響。

林蕊又在心頭嘆了口氣,只恨手邊沒有涼茶可下肚,壓一壓她滿心的無奈。中二期的孩子們,小雞仔似的身板控制不了他們熱血上湧的心。

她從口袋裏摸出一塊錢,遞給於蘭:“冰棒。”

用冰水來澆澆這群孩子不知從何起的心頭火。

於蘭幹凈利落地應聲,朝小賣部沖去,大聲喊著老板,然後帶回來三根娃娃臉雪糕跟一根奶油冰棒。

雪糕林蕊一根,蘇木一根,班長一根,奶油冰棍則是她自己的跑腿費。

林蕊看著雪糕的娃娃萌臉,無語凝噎。

娃娃臉雪糕三毛錢一根,奶油冰棒一毛錢一份,她同桌還真是一分錢都不給她剩下啊。

她原本打算的是三分錢的馬頭牌冰棒出馬,在場十個人,三毛錢解決戰鬥。

新上任的大姐大林蕊只能心頭嘆氣,抿了口雪糕,直到味蕾充分感受到奶油與巧克力融合在一起的松軟甜膩,才慢悠悠地開口:“丟掉。”

手持鋼棍的男生楞了下,焦急地強調:“老大,咱們不能毫無準備啊。機械廠的那群龜孫子,下手陰著呢!”

林蕊慢悠悠地吸吮著娃娃臉,說話聲都彌漫著甜香的奶味:“你們什麽時候看我動過鋼棍了?別說傻話,身上帶了諸如此類物件的,統統給我丟掉。你們不要臉,我還要呢!”

眾人面面相覷,遲疑著不肯動。

有人陪著笑:“老大,您雖然厲害,可小心駛得萬年船,千萬不能著了小人的道。”

林蕊不說話,只一口口地慢慢吃著雪糕,目光落在鋼棍上。

切,猜都不用猜,挖社會主義墻角,肯定是從鋼鐵廠弄出來的。

拿鋼棍的人不滿地嘟囔了聲,最終還是丟下鋼棍:“那你自己看著辦吧。”

“看什麽啊?”林蕊笑了笑,“別扔,前頭有收廢品,大家都拿出來賣掉吧。拿了錢買冰棒也是好的嗎?”

十五分鐘後,身穿鋼鐵廠職工子弟學校校服的學生們集體人手一根冰棍,與機械廠的少年們在土山後頭狹路相逢。

雙方整裝待發,個個嚴陣以待。與鋼鐵廠同學手上的冰棍不同,機械廠的少年殺氣騰騰,不少人已經從書包中抽出今日血戰的武器。

“你就是那個少林傳人?”機械廠子弟學校的領頭少年嘴裏頭叼著根香煙,“小丫頭夠跳的嘛。”

他正要瀟灑地彈煙灰,遠處傳來一連串的呵斥:“幹什麽呢?站住!不要跑!”

身著軍裝的男人厲聲呵斥,大步朝土山方向跑來。

媽呀,是當兵的!抽煙少年嚇得手一抖,煙頭掉落,他撒開腳丫子就跑。

艹,聽說江州這回全市嚴打開動了部隊來,原來是真的啊!

“大哥,快跑,聽說他們有指標。湊不齊逮著誰就是誰。”

霎時間,塵土飛揚,濃煙滾滾。轉眼的功夫,機械廠初中的學生已經鳥獸散。

當然,人民子弟兵的速度也不慢,林蕊嘴裏頭剩下的最後一口雪糕還沒吃完的時候,軍人也跑到了他們前面。

“幹什麽呢你們?”

於蘭嚇得手軟腳軟,抓著的奶油冰棒都“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她連心疼都來不及,趕緊本能地否認:“沒……我們看……看楓葉寫作文呢。”

她拽著林蕊的胳膊一個勁兒使眼色,跑啊,趕緊跑。

這要是被逮到了,說不定他們也會被開除的。

“跑什麽啊。”林蕊搶回自己的校服袖子,莫名其妙,“我們殺人還是放火了,有什麽好跑的。”

於蘭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簡直快被自己二五眼的同桌氣哭了:“嚴打,都出動軍隊了!”

機械廠的那幫瘟生,跑的比兔子還快。媽的,她懷疑這是個坑,機械廠的早就通知了警察,要陷害他們。

先前一直負責聯絡的男生倒是沒走,相當有義氣地攔在前面:“我們沒打,真要算責任,算在我頭上。”

林蕊無奈地揚起手,朝身著軍裝的男人揮了揮,大聲呼喚:“舅舅,你請我們吃小餛飩好不好?”

小孩子才打架,她一個當代大學生能跟初中生打架?嘿,這年頭,誰沒個靠山還敢行走江湖?

鄭團長看著自己外甥女兒都要笑出褶子的小臉,無奈地點點頭。

什麽班上同學沒近距離接觸過真正的軍人,強烈要求看一眼上過戰場的舅舅。舅舅一定得穿戴整齊登場,不然她會沒面子。

合著蕊蕊這個小丫頭是拿他當椽子呢。

林蕊轉過頭看自己的一群小弟:“傻楞著幹什麽,把那些鐵棒子什麽的都撿起來,統一賣給收廢品的。不知道國家建設需要煉鋼鐵啊。”

少年們面面相覷,沒膽子問林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最後,他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蘇木臉上。

一直在旁邊認認真真吃娃娃臉雪糕的蘇木慢慢地擡起頭,滿臉高深莫測:“我們修行之人講究的是借勢,我們從不輕易出手。”

秋風挾著枯草飛過,往他嘴裏頭鉆,他趕緊抿住上下唇,生怕毀了高人的氣勢。

“你們都是蕊蕊的同學?”舅舅點點頭,轉過身大步往前走,“來吧,舅舅請你們吃小餛飩。”

他的背後,一群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小餛飩的肉香跟舅舅的軍裝間垂死掙紮,楞是沒人敢撒開腳丫子跑路。

餛飩攤子上,舅舅給這群初中生每人都要了碗鮮肉小餛飩,笑瞇瞇地看著他們:“你們會打架?”

柴火竈大鍋煮的骨頭湯鮮香誘人,煮的半透明的餛飩皮裏頭透出粉嫩的紅,紫菜蝦皮飄搖在鮮湯餛飩間,翠綠的芫荽切得細碎,紅亮的辣椒油彌漫出誘人的香。

少年們咽下口水,面面相覷,然後統一地搖頭:“不會。”

舅舅點點頭:“好,今天你們的話,舅舅記下了。要是哪一天叫我逮著了你們,我親自押你們去少管所!”

他是上過戰場的軍人,臉一板,嚇得兩個小男生直接呲溜滑倒在地上,連話都不敢說了。

舅舅轉過頭沖陳樂笑:“下次碰到班上同學出去打架,知道怎麽做嗎?”

“報……報告老師。”陳樂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沫,挺起胸膛。

他沒錯,他是為了全班同學的安全與榮譽著想。

舅舅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跟同學打什麽架?真想打的話,當兵去,保準你們打到這輩子都不想再打。”

於蘭埋頭拼命吃餛飩,楞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股腦兒幹掉了整碗的餛飩。

她偷偷在桌子底下踢林蕊的腳,眼睛珠子咕溜溜轉,可憐巴巴地示意,她都吃完了,可不可以走了啊。

媽呀,林蕊的舅舅怎麽比老李跟老劉更可怕。她就不該吃那根奶油冰棍。

舅舅轉過頭看她,微微一笑:“餛飩好吃嗎?”

於蘭立刻點頭如搗蒜:“好……好吃,謝謝舅舅。”

舅舅笑容不變:“吃飽了嗎?”

“飽……飽了,謝謝舅舅。”於蘭眼睛跟鼻尖都泛紅。

嗯,她不害怕,她一定是因為辣椒油倒多了。

舅舅微微頷首,示意小姑娘:“吃完了就早點回家做作業吧,國慶節快樂。”

於蘭如蒙大赦,立刻拽起自己的書包帶子,一溜煙跑了。

剩下的男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集體三口並作兩口,一股腦兒喝完小餛飩。

他們也顧不上嫌棄辣油倒多了,趕緊抹著嘴巴,一個個排隊跟舅舅告辭。

對於男孩子,舅舅可不像對女孩子那麽溫柔。

他慢條斯理地舀了口餛飩送進嘴裏頭,品嘗半晌後才嘆了口氣:“你們真是幸福啊。我們在老山的時候,別說餛飩了,連口水都喝不上。二百個億換不來一捆甘蔗。”

要是平常,好奇心重的少年肯定要追問,《高山下的花環》電影裏頭講的都是真的嗎?

然而此時,再給他們加個膽子,一群半大的小子都不敢開口。

少年們戰戰兢兢,誰也沒勇氣吱聲。

舅舅突然間放下勺子,目光冷冷地掃過去:“我看你們就是糖水裏頭泡久了,齁著了!”

男生們嚇得集體打哆嗦,簡直都要哭了:“不敢了,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是機械廠的龜孫挑釁來著。”

舅舅從鼻孔中發出一聲重重的冷哼:“人家說兩句,你就要跟人家拼命?有這血性,你怎麽不用在學習上啊?老師爹媽磨破了嘴皮子,見你們好好學習了嗎?”

林蕊立刻縮下腦袋,乖巧地喝餛飩,免得被臺風尾掃到。

這是在談論青少年打架的暴力問題,好端端的,幹嘛非得扯到學習上去。

舅舅眼神跟刀鋒一樣,刮過在座所有少年的臉:“你要面子,要認清楚什麽是面子!怎樣才能叫有面子!回去以後都好好想想,每人寫一篇八百字的作文,國慶節以後交給語文老師。別想逃,我跟你們老師打過招呼了。”

他轉過頭,伸手指指林蕊跟蘇木:“你倆也一樣。”

林蕊呲溜一聲,跌坐在地上還帶翻了椅子。

她哭喪著臉,人民子弟兵果然不是私人財產不能隨便亂用。平白無故的,她怎麽把自己也帶進坑裏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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